“大大不妥。”若负声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,道::“你是何时拿到骸骨的?”
江汉道:“半月后。我日日去拍门,那人才愿意交出来。”
玄悲邻道:“可有何异状?”
江汉不解:“异状?”
若负声解释道:“就是全不全,有没有缺胳膊少腿,骨上有没有伤痕或侵蚀之类的。”
江汉道:“没有。”
若负声道:“一道伤痕都没有?”
江汉肯定道:“没有!”
若负声又问:“宋聿舟夫妇呢?”
江汉道:“这……我不知。”
顿了顿,他猜测着焦灼追问道:“是不是她们并没有死?其实,其实我埋的是假尸?”
“不,她们死了。”若负声懒洋洋看他一眼,“不过死法有异罢了,这点我们会去查。”
“谢谢两位仙人,谢谢两人仙人。”江汉眼眶一红,下榻就要跪下,若负声扶住他道:“不必跪我,人生当世,跪父跪母不跪天地旁人。”
江汉摇头道:“仙人,让我跪吧,能清楚疏知疏见死亡真相,要我怎么样都行!”
在若负声劝慰下,江汉重新坐回榻上,她兴致勃勃道:“后来呢?”
“……后来”江汉一拳砸在床榻上:“修士就取而代之在宋府住了下来……把驱邪当作功绩,我就是看不惯这点!大伙儿也忘了守护镇上,一同生活数十年的宋家人,对他们来说,也许是谁都无所谓吧!只要自己性命有保障是谁都可以!这些不仁不义之徒……”
若负声一针见血道:“其实你只是对他杀了那两个孩子不满吧!”
“是!”江汉蓦地抬头,愤然道:“孩子是无辜的!他把所有宋家人杀尽了,与恶灵又有何异!!”
若负声想起了被她牵累至死的闵怜,深以为然,心道:“看来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滥杀无辜的人哪里都有。”她站起来:“那个修士如今还鸠占鹊巢住在宋府吗?”
江汉平复了片刻,回想道:“是吧……深居浅出,好像很久没见过了。”
玄悲邻道:“江宅何处?”
“……你们想去吗?”江汉犹豫不决,道:“不知道是不是有邪灵……我已经十一年没去过了。”
看出他心中胆怯,不愿同往。若负声道:“不必你引路,告诉我们大致方向便可。”
江汉道:“你们顺着刚才来的路一直走,看到红色檐角就是江宅。”
若负声恍然大悟:“难怪这里人这么少!”
江汉苦笑了一下,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串钥匙,上面干干净净,显然常被人擦拭,将其郑重交到她手中,道:“劳烦二位了。”
若负声道:“多谢。”
江汉将他们送出来,两人并肩两行,若负声哼着歌脚步轻快:“还真是爱饮酒之人多半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呀!是吧,玄迟。”
玄悲邻道:“事有蹊跷。”
“的确,怎么说也是仙府,不会没人守卫,那人直直就闯进去,怎么想都不对劲。”
“要么守卫被买通了,要么连带闯门人也被买通了,再不然两人本就串通好的,当然这只是猜测。令人在意的是另一只邪灵,宋聿舟一共带回两只,众人只看见一只在大堂共舞,还有一只去哪里了?”
玄悲邻想的正好也全是若负声说的,他轻嗯一声,肯定了她的疑虑。
“还有医师查不出灵丹的事,这点也很奇怪……”
玄悲邻却道:“不奇怪。”
若负声不解道:“怎么?”
玄悲邻淡道:“你。”
“我?”若负声愣了一下,然后反应过来:“的确,如果和我一样的情况,若非修为高深,一般医师还真探不出来。这么说……”她本跟着玄悲邻走,一见玄悲邻居然往溪边走,不由道:“玄迟,走反啦,是那头。”
玄悲邻却没反应,若负声只得跟在后面,见他走到溪边停下来看她,笑道:“怎么?”
玄悲邻道:“手,给我。”
若负声依言把手递给他,玄悲邻擒住她的双手垂入水中。若负声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懵然,又见他握着她的手掌一左一右极为细致地认真反复搓洗,摇摇叹道:“啧啧啧,洁疾入骨视众如尘的雪华仙君呐,真该让江汉瞧瞧你这般嫌弃他的模样!”
玄悲邻对她的调侃反应颇为冷淡,一言不发,若负声笑着歪着身子凑过去,道:“你方才在想什么?我猜一猜……是不是在想扶他做什么,随他去跪!呐?是不是这个?”玄悲邻不理会,她一直在盯着他的脸,他垂着眼帘,瞧不清什么神情,从乾坤囊里取出白帛,擦净洗濯后的双手,先前溅起细小的水珠落在眼睫上,抬眼时,晶莹剔透的水珠也跟着颤了颤,若负声心中一动,玄悲邻直起身子,松开她道:“走。”
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折返,穿过小镇,经过灰屋往北一直走,起初是一片乱石堆积,杂草丛生的土坡,坡上祼露着不少残垣断壁,已经被雨水日晒侵蚀得斑驳不堪,不过还是能看出本来这里是一片住屋。
若负声猜想道:“定是出了江宅那事,都往南搬迁了吧。”
玄悲邻道:“人之常情。”
若负声点点头:“的确人之常情。”她步履轻盈跳过一块大石,突发奇想:“有没有一个生活着邪灵妖魔的地方?玄迟,你听说过吗?”
“不曾。”
若负声道:“对于他们来说,人才是妖怪吧!要真是有这么一个地方,我还真想见识见识。”翻过土坡进入一片密林,林子里安安静静,没有虫鸣没有鸟叫,甚至连风仿佛都静止下来,若负声哼着小调是唯一的声源。
忽然她只觉肩上一沉,被人一带,一坨白色的鸟屎从她眼前坠落。
“原来这里有鸟啊……”若负声不解:“我哼得有那么难听吗?鸟都不容我。”
玄悲邻道:“尚可。”
若负声追问:“尚可是什么意思?到底是好一点还是不好一点?”这时,小渡耙了耙她的手背,一片红色檐角从林叶隙缝里冒出来,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。
玄悲邻道:“若绝。”
若负声应了一声:“嗯?”
沉默片刻,玄悲邻道:“到桃叶渡前你在何处?”
若负声笑容一凝,道: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
玄悲邻道:“问问。”
若负声道:“在岛上。”
玄悲邻道:“天极岛。”
若负声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玄悲邻淡声道:“你告诉我的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告……”话说一半,若负声忽然想起陶子凡那天提到过,一定是她反常的反应引起了玄悲邻的注意。
玄悲邻道:“岛上何状?”
若负声道:“那时我太小了,许多事记得并不十分清楚,印象里岛上多数是非人等。”
玄悲邻看她一眼,道:“多数?”
若负声把玩着了邪,道:“大多数,少部分是人,来来往往都披着长袍,头戴藩篱,瞧不清面孔。当年我爹娘被邪祟杀死后流浪了一阵,我被人抱到岛上后,心想有饭三餐不愁就很好了,根本想不到还有比饥饿和看人眼色更难捱的事。”
静默片刻,玄悲邻道:“后来发生什么?”
若负声语气轻松道:“后来岛上不知被谁放了一把大火,火势燎原,大家自顾不暇,我运气不错偷了条船离了岛,容叔叔办事途经就把我接回家啦。”
玄悲邻道:“这些人,你还能认得出?”
若负声转动了邪的手倏然一停,道:“他们不仅遮住面部,身高相差无几,连身上的熏香闻起来都是别无二致,根本分不出区别。”
她又道:“不过,有一回拔草,我在下水口发现混着淤泥堆积了许多纸灰,这种纸灰烧出来并非黑色,还杂夹着淡灰很好分辨……啊,到了。”
说话间,林中江宅的全貌尽现在眼前,外面围着一圈高高的篱笆墙,常年风吹日晒已然塌陷了一半,不少已经长满了青苔野花,杂草从石板墙缝里钻出来,从篱笆塌陷的缺口,可以看见露出的内宅,红墙赤檐,可惜那红已不鲜亮了,灰蒙蒙的,让人不禁想象,多年前鎏瓦红墙该是多么气派和抢眼。
若负声只顾盯着江宅看,一转头见玄悲邻正定定望着她,怔了怔道:“玄迟?”。
玄悲邻移开目光,道:“我们进去。”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