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卿往窟下投去一眼,窟底罩着黑雾,什么都看不清,不过即使下面没有鬼怪,不死也残,他扭头问道:“你……真的是郁长宁?”
这也是若负声想搞清楚的,享百年盛誉的南晐宗主,一直都是慈爱仁义的糟老头儿形象,想不到,年轻时还有做出这般极端冲动行径的时候。
想必明重衍去找赵澜之也是无功而返,让言卿失忆,给他下毒的定是郁长宁无疑。
这两个人,一个好义兄看上他的名声威望,一个好义弟惦记他的情人。
连起手来,把个可怜明重衍这般,淡泊名利,活得恣意鲜活之人,拖入泥潭,打入深渊,耍弄得彻头彻尾。
果真,人善被人骑。
郁长宁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,仰面一笑:“当然。”
厉鬼尖泣嘶嚎绵绵不绝回荡在山窟之中,言卿脸上血色尽失,郁长宁霍然抓起一旁的瘦小厮扔下山窟。
“啊——”
片刻后,长长的叫喊声忽然扭曲凄厉起来,让人听了胆战心惊,毛骨悚然。
言卿紧紧攥住双手。
若负声坐在枝头,心里清楚他定是选了第二条路。
懦弱之人,有必有不肯退让之地。
果然,言卿道:“第二条。”
郁长宁怀疑自己听错了,笑容一僵,道: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言卿目光坚定:“我选第二条。”
过了良久,郁长宁垂目微微一笑,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,却透着股阴戾癫狂的味道,叫人不寒而栗。
“既然如此,那你就下去吧。”
言卿肩头被郁长宁用力推了一把,仰头栽下山窟。
若负声摇摇头,紧跟着跳下去。
穿过黑灰色雾霭,窟底是一片赤地,赤裸裸的贫瘠荒地,到处都是尸骨,有人的,有飞鸟走兽的,还有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骨头。更多的是被邪灵恶鬼抢占后的人在走来走去,他们脸色涨得青紫,佝偻着背,面目全非,不成人形,在窟底游荡。
其中就有那个瘦小厮,被扯分成两半,各被一只恶鬼占据。
言卿被两只邪崇扯着脚祼拖来拖去,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,不知为何,若负声此刻居然能感受到他内心铺天盖地,痛得三魂七魄都在嘶叫的绝望。
他沾满血污的手颤颤巍巍探入乾坤囊,又空空地拿出来。这个时候,他仍不愿动用醒魔幡,也许是怕如鬼铃一般招至更大的灾难。
若负声轻叹一声。
“哗啦——”
窟底又下来一人,正是郁长宁。
他刷刷几剑把邪崇斩得七零八乱,在地上洒下药粉,踉踉跄跄跪在言卿身边,抱着言卿血肉模糊的头颅,血混着尘土皮肉发丝,五官几乎被磨平,他眼眶里涌出大滴泪水。
若负声心道:“何必。”既然会后悔,何必冲动?
郁长宁忽然低下头,“什么?言言,你说什么?”
这一回,若负声也听清了,他说:“只缘感君一回顾,使我思君朝与暮。”
郁长宁蓦地一震。
说话最后一句话,言卿就死了。
郁长宁脸上浮现出,不知是痴狂,还是仇恨的扭曲,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灵囊。
言卿的三魂七魄,被他装走了三魂。七魄已经掺入太多鬼气无法聚合了。
郁长宁小心地把魂囊捧在手心。
鬼窟无日无月,荧石澄明清亮的微光里,郁长宁一袭鹤袍,一手捧着灵囊,脚踏飞剑,未曾回首一顾。
若负声屈膝在言卿尸首边坐下来。
药圈药性过去,言卿尸首被一拥而上的邪崇占据,七魄可怜兮兮地被赶到一个角落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若负声睁开眼,窟底又来一个人。
那人一衣绀衣,白靴几乎被踩得漆黑,手持一柄玉色长剑,是明重衍。
他眼下两块乌青,步履虚浮,失魂落魄地在窟底寻觅,剑尖在赤地上拖出一条冰冷生硬的白痕。
“卿卿,你在哪儿……”
言卿动了动,泛着红光的眼投过去,身体也一步一步往那里挪去。
两人一前一后,言卿还在不断靠近,若负声眸光一沉,心底摇了摇头,心道要坏,言卿如今人不人鬼不鬼,明重衍未必认得出他。
果然,昏暗无月的窟底蓦然乍开一线血色。
言卿极慢地垂下头,注视着贯穿胸口的玉白剑身,再缓缓抬头,看见那个执剑的绀色背影。
明重衍浑然不觉,他没有回头,拖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溟音剑发出一声微鸣。
刹那,言卿仰面倒下,他发不出声,若负声只能辨出他的口型在说:“阿衍……”
若负声眼前乍然一黑,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,她立即辨认出是明重衍:“浮世万千,吾爱有三。日,月与卿。日为朝,月为暮,卿卿为朝朝暮暮。”。
可你也没有认出他不是吗?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