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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负声刚一戴上斗笠,便觉不对劲,一股难以抵挡的倦意袭来,四肢疲乏,顿时陷入沉睡。
不知过了多久,若负声醒来,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客栈,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,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,她半坐起身,举目四顾。
一半苍翠,一半雪白。
苍翠的是山壁涧水,雪白的天清白云。高高的山壁挺拔矗立,一道山涧潺潺流下,流入山壁下的小小池塘里。池中飘浮着一层竹叶,池边上架着一副秋千,池面上有着一座拱形木桥,竹树将这亭亭环绕,暮色之中,仿如画图,苍翠、淡白、青黄三色便渲染出幽静出尘之气。
若负声立即爬起来,默默走到池塘边上,低头临水一照,心头顿时松了口气,还好不是夺舍,还是自己用了十八年的身子。
这时竹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细语,若负声连忙藏到一块大石后,即声音渐近了,她探头往外看去,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小厮,胖的提着大桶,瘦的提着小桶,二人说说笑笑。
胖的胳膊肘拐了下瘦的,笑道:“花苓今儿偷偷摸摸给你什么了?我可都瞧见了!你可别抵赖呀!”
瘦的红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:“就是这个。”
“给我看看!”胖的说着,作势要抢,瘦的侧身避过,又把香囊小心翼翼揣回怀里道:“没什么好看的!”
“你呀,你呀!”胖的摇摇头,叹罢,忽然肃容道:“不过你别忘了,我们到这来的目的。”
瘦的敷衍地点点头:“知道,知道。”
听到此处,若负声不禁心里嘀咕:“这究竟怎么一回事?这里是哪?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才是梦境?玄悲邻……都是我的梦?不对,不对,不对!明明是戴上那个‘不好说’的斗笠,忽然感觉到困乏才到这来的,所以……这个是我的梦?”
这么一想,若负声举起一臂,一口狠狠咬在手腕上,一股剧痛袭来,淡淡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散开来,疼痛来得毫无心里准备,她喉间不由溢出一声喊呼。
一想到那两个小厮,脸色一变,捂住嘴,对着伤处又是扇又是吹,眼泪汪汪探头往外一看,塘边胖小厮道:“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。”
瘦小厮道:“我看见了,是小乌龟下水。”
两人打完水,转身原路返回。
一直待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,若负声才从苦着脸吁了口气,从石头后面站起来,心道:“我的梦不是该我做主吗?这在连做个梦也这么真实了吗?”
红霞收敛,天色渐渐暗下来,她拍拍屁股上的草,开始在这片竹林中悠悠晃荡,不多时,一座雅致简朴的宅子映入眼帘。
见到这个颇为眼熟的宅子,她方才豁然开朗,这里居然是长干里玲珑关。她心中愈发奇怪:自从她闹出红衣之乱后这里就叫人避之不及,怎么会有人不顾名声住在这里?
这么一想,她立刻想去看看里面住的什么人。
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门守,若负声勾勾嘴角,绕到一侧,飞身一跃,轻盈地落在墙头上,得意洋洋地瞥了眼那两个门守。
她居高临下,举目四顾,只见宅内各屋八角皆挂着用来照明的纸笼,余下隙巷一片漆黑,也没有夜巡的小厮,悄然无声,若负声从墙头一跃而下,大摇大摆往里走去。
宅院里安安静静,连条狗都没有,若负声内心正讷罕,正巧拐过一个路口,一座明亮干净的大屋子忽然撞入眼帘,壁檐上吊着的八角纸灯绘着惟妙惟肖的图案,隐隐约约两条人影映在平整清亮纸窗上。
若负声蹑手蹑脚靠过去,房间隔音太好,她几乎扒在墙上,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交谈声。
起先说话的人,声音柔和舒缓:“公子,不要挑食,豆腐也要吃,不然与身体恢复不利。”
过了一会儿,另一个温润平静的声音响起来:“卿卿,你刚才唤我什么?”
最先说话的人结结巴巴道:“你,你,别,别叫我卿卿。”
对方似乎笑了一下“不唤你卿卿唤你什么?还有,你还没说你刚才唤我什么?”
“重衍,不,阿衍……”
略带笑意的声音道:“嗯,别再忘了。”
“……阿衍,你别转移话题!”
“这都被你发现了?”
后面两人说了什么,若负声已经听不见了,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?
重衍?哪个重衍?天下还有第二个明重衍?
谁敢与法仙撞名?不要命了??
若负声本只有三分好奇,如今飙升到九分,她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大的家伙是谁?她纵身一跃,落在屋檐上,伸手轻轻拨开一片瓦片,往下看去,这么一看,差点从顶上摔下来。
宽敞明亮的内室,瑞兽吐香,淡烟袅袅弥散开来。
瓷屏后,玉案上呈了几碟素菜,案侧一人束冠,一人散发,二人相对而坐,皆是一身浅绀色素衣,广袖如云,腰背挺直如松,笑谈之间宛如流年画卷。
若负声乍一见束冠者还以为见到了云枝年,一样的容姿美玉无暇,一样的气质端雅温润,但只肖第二眼,她就分出了二者的不同,融月道君似水,如月皎皎,眸色总透着股温暖柔和,此人则将谦谦如玉诠释到了极致,颦蹙轻笑,举手投足尽是洒脱风雅。
相比之下,他对坐之人就平凡了许多,各方面都平平庸庸,面貌顶多算得上清秀,丢在人堆里就辨认不出来,气质柔软懦弱,叫人见了忍不住想欺负。
若负声只觉此人有些面善,向他投过去一眼,就把目光移回束冠者身上。
两人交谈仍在继续。
“卿卿,你明日别去出诊了,陪我去个地方。”
面貌朴素的青年闻言,吞吞吐吐道:“公子,你还是叫我名字,言卿吧。”
明重衍早有准备,笑道:“阿烁说我们以前就是这么称呼的,也许对恢复记忆有好处。”
言卿泄气道:“那……好吧。”
若负声趴在屋顶上,翻了个身,眨了眨眼,顿时回忆起在东风城闲竹轩谢老爷子卧室看到的那本话本,回想到话本上看到的内容,她霎时与此时所见之景对上了号,此刻正是百年前净世后期,明重衍和言卿双双失忆,云烁刚将二人送至一处山庄休养。
难道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?但这也隔太久了吧?
不过这么一经对上号,若负声砸砸嘴,怪道这室内布置有些眼熟,可不就和登瀛云氏微室一模一样吗!
又听了一阵,她从屋顶上翻下来,在宅子里悠闲地转来转去,宽敞整洁的宅子寂静无声,只有几间亮着,旁的连一丝灯火烛火都没有。若负声心想:“这地方看起来定是小厮侍女都没几个,不过以云氏一贯廉简质朴的作风来看,倒也再正常不过。”
然她想不通的是,为何云烁非要执意将二人送到山庄里,当年位列八大名门的明家难道还养不起两个人?明重衍虽不是宗主,却是惊才绝艳,誉满天下,影响力有过之而无不及,这般人物,即便失忆了,也不该被家族抛弃。
莫非,是明重衍与家族不合?云烁恐有人趁其失忆加害于他?
才想着没有多少仆人,若负声便听到拐脚传来一串脚步声。
“嗒嗒嗒……”
越来越近。
若负声左右环顾一圈,最终猫在屋侧墙后,阴影笼罩下,也看不出站了个人。昏黄的纸笼灯点亮了一小片空间,那人在自言自语:“我记得灶肚里还有两张饼,我记错了?难道我下午吃过了?”
若负声立刻听出是昏黄时来池塘边打水的那个胖小厮。
正在这时,又来一人,若负声心一吊,好在那人也没往壁后看,只问胖小厮:“今日你巡夜?”
胖小厮抬头看他一眼,“谢……怀瑾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若负声耳尖一动,心道:“谢怀瑾?谢昀?有点耳熟啊?不就是谢老爷子吗?”
她心砰砰直跳,心底隐隐有些莫名畅快,若是这斗笠让她所梦之景皆是真实的,那么言卿就是确有其人,那本话本根本就是谢老爷子的自传,描绘的尽是亲历之事,当日她就觉得那话本过于写实,今日顿然有种迫不及待大锤定音的踏实满足感。
后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言卿无人提及,明重衍自毁仙途,堕入魔道。
也许这回,她能找到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