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像是作画,描摹,勾勒出万里山河。
  “下笔千言焚烈火!“
  “字里行间起雷霆!”
  “我赐予你……死在笔下……大妖之躯刻碑文!”
  方鸿持笔,沾了一下左掌心托着的并无墨水的墨台,继续书写,铁画银钩,笔力五十余万钧。
  上书:
  永盛六十八年末,冬夜,月明,方鸿诛大妖于此,悼念张氏抄书人。
  ……
  山崖之上。
  方鸿写到中途,另三只先天大妖再度来袭,扇起妖风,遮蔽皎月,盖住了茫茫黑夜。
  它们疯狂嘶吼了起来。
  妖族何等的高贵。
  可杀不可辱。
  从来只有妖族虐杀人族,没有人胆敢这么侮辱妖族……狂妄!嚣张!当真该死!
  “我执笔时,不可打扰。”
  方鸿头也不回,抛起墨台,隔空三记东天门。
  到如今。
  昼夜修习东天门,已经是登堂入室的巅峰境界,甚至隐隐触碰到炉火纯青的高妙之境。
  不需要近身接触。
  亦有宏大之极的威力。
  噹!噹!噹!
  三记东天门,点燃了巨量真气。
  一瞬间,方鸿与三头先天大妖的中间显化出三记真气凝成的掌印。
  这已经不是隔空震劲。
  而是……近似于仙家法术范畴的真气结印!
  轰!轰!轰!
  三头禽类大妖再一次倒飞。
  “救它!”
  “快把它救出来!”
  “区区人族算什么东西……怎么敢的啊啊!”
  三头大妖又一次扑杀过来。
  噹!
  一记东天门显化出掀天揭地的苍茫掌印。
  一巴掌统统掀翻,扫荡!
  与此同时。
  屈辱难言的白鹅大妖拼命挣扎,方鸿开口:“墓碑不需要动。”
  唰!
  笔锋一扫。
  白鹅大妖再也无法动弹。
  “很好。”
  方鸿面色平静,手腕晃动,拖出幻影。
  笔尖篆刻字迹,字如珠玑,工工整整。
  一笔一划,一横一竖,一字一句烙印在大妖之躯。
  长夜。
  月圆。
  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。
  方鸿沉浸其中,静谧闲适悠远,似回到养生斋的抄书日子:
  ……
  长桌对面张大田拎着酒壶,喝着小酒。
  一头白发乱糟糟,干枯凌乱,不修边幅。
  只需要轻轻一抓,头屑纷飞,如同雪花。
  这个老头子时不时瞄着方鸿。
  像是在暗中观察。
  ……
  长桌侧边。
  老婆婆裹着好几层布衣,怀里揣一条死鱼。
  她眯起眼睛,辨认字迹,核查书册。
  忽地抬头看过来。
  那褶皱脸庞露出和蔼的笑意,又慈祥,又亲切……她目光感激,把摸鱼当成赖以生存命根子。
  ……
  后堂,窗边,侍女们咬耳朵,说着悄悄话。
  ……
  芃儿端来一盏热茶,茶杯破旧,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。
  ……
  掌柜一脸呆滞,三番五次的询问不涨工资,增加工作量,否则就辞职,是不是在开玩笑?
  ……
  曾经一起共事的抄书人……只求柳月阁潇洒一回,住上三天三夜的邋遢青年……几十年不剪指甲的中年男人……老父卧床病重,似乎有大起大落的悲惨经历,白发人送白发人的白发少年……脏兮兮,皮包骨,脸上带伤的少女,迄今也不知,她有着怎样的苦衷缘由,为何要拿命抄书。
  ……
  一幕幕画面回溯,浮光掠影,闪过眼帘。
  紧接着全部碎裂,烟消云散,化为乌有。
  回不去了。
  回不去了。
  方鸿轻叹一口气,持笔镌刻,顷刻收工。
  唰唰!唰唰!
  一道道真气盘旋,纵横交错,织成罗网,将白鹅大妖摆正,矗立在山崖峭壁之上。
  如雕塑。
  如巨碑。
  洁白无瑕的妖身表面刻着一行行蓝色大字。
  “不差,不差。”
  方鸿欣赏亲手撰写的字迹,简洁明了的句式,平淡中,见悲怒,彰显雷霆霹雳一般的气势:“永盛六十八年末,冬夜,月明,方鸿诛大妖于此,悼念张氏抄书人。”
  “好了。”
  “轮到你们了。”
  “我说过……一个别想跑,统统都得死。”
  方鸿转过身,皱起眉,无悲无喜的面色微微一变。
  只见:
  山崖左侧。
  两头先天大妖重伤倒地,已是气若游丝的濒死状态。
  刚才打出了几记东天门,方鸿也记不清楚……很明显,刻字时,这几头频繁打扰的先天大妖,被自己打成重伤,甚至失去行动力,飞都飞不起来了。
  方鸿摇摇头,踏空走过去:“说了不要影响我码字,死活不听,现在蔫了?”
  “吼!”
  见方鸿走近,其中一头禽类大妖暴然窜起,吐出剧毒之气,那双青色眸子也亮起,射出两束妖光,它一对翅膀疯狂地合拢夹击!
  嗖嗖,嗖嗖,一根根羽毛竖起,主动脱落,悬浮在四面八方。
  上方……
  前方……
  后方……
  铺天盖地一般的羽毛旋转,锁定了方鸿位置,暴射而至!
  每一根羽毛都如同钢铁浇铸,坚固,锋锐,柔韧,闪耀着可怕光泽!
  “人族,死吧!!”
  它嘶吼,竟是在地上装死。
  等方鸿走到近处就发起偷袭,攻势凶猛、暴虐到了极致。
  只一根羽毛,就能扎死后天九层真气境。
  上千根羽毛,几如暴风雨来临,躲无可躲,避无可避,它要把方鸿浑身上下扎透,贯穿,撕碎,趁方鸿生机犹存,一口一口的生吃!
  没错。
  绝不能一口生吞。
  它要品尝,细嚼慢咽,就像对待大眞国上贡的那些贡品。
  “你……挡不住!”
  它死死盯着方鸿,妖躯前倾,压了下来。
  哗啦!
  整整四十九道炽烈真气盘绕在方鸿周身,逆流而上,逆势而起,逆着充塞这片区域,不留一丁点空隙的绿色羽毛的疯狂暴射,只一拳,打出一条路,方鸿自下而上的掀翻大妖。
  右拳抬起,往下一砸。
  似乎打铁,似乎凿山。
  轰!
  方鸿一击打落它,将其按在地,双掌合一起,举过了头顶,掌心间显化出斩妖铡刀。
  “我赐你……冬夜问斩!”
  方鸿宣判,纵身一跃,手起刀落。
  唰!
  长达二十余丈的铡刀落下来。
  丝滑,流畅,没有丝毫滞涩。
  如裁剪宣纸,如切开豆腐,一瞬间斩落下去。
  先天大妖的头颅,掉在地上,轱辘几圈——至此,第三头先天大妖于今夜丧命!
  ……
  接下来是第四头先天大妖。
  它不是伪装诈死。
  确实是重伤濒死。
  到跟前。
  方鸿沉吟了一下,想不出什么死法比较合适。
  “算了。”
  “直接拍死吧。”
  方鸿一掌拍上去,大妖毙命,大地炸开,四分五裂,余波裹挟着尘埃石子呈现一圈又一圈的扩散状态。
  ……
  值此之际。
  场上仅存一头先天大妖。
  它状若黄鸭,一摇一摆的逃命,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。
  五头先天大妖!
  四头已然伏诛!
  只剩一头,亡命逃窜,干脆不敢回头看!
  “这,这……这怎么回事。”
  众人瞠目结舌,愣在原地,恍如窒息。
  “太强了!”
  “一登场就扫荡所有小妖,又连斩四头大妖!”
  “苍州府镇邪司右卿赵大人和坐镇飞云县县衙的陈大人,难不成是假的先天武人……”
  “疯了,疯了,这世道太疯狂了……”
  “方鸿……到底是什么来头?”
  “够了!”
  “别跟我说书院学子,抄书人,完全不可能!”
  “要猜测方鸿身份,首先就得排除这两个不切实际的选项。”
  一个个头皮发麻,喘着粗气,争论不休。
  有人拖着负伤之躯,寻找一位位伤者加以救治。
  有人奔向那两位先天强者重伤落地的位置。
  这时候。
  张大田坟墓旁边。
  飞云书院的院长张博武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:“老爹,你看,方鸿真是百年难遇的武道天才啊!”
  “唯有天才,方能做到!”
  “百头小妖,五头大妖,都被方鸿诛灭!”
  “抄书人方鸿在此!”
  “没有妖族能放肆!”
  “老爹啊,要论识人的眼光,还是您厉害……你们都是抄书人,一个是以前、景武年间的举人……一个是以后、永盛年间状元郎!”
  张博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喃喃自语。
  比起震惊……
  更多是莫名感动……
  张博武知道方鸿多次出手,全都戴面具,不以真面目示人,想必有一些难言之隐的苦衷……
  为了他的老父,方鸿揭开面具,摘了下来,捏成粉碎,显露真容,爆发全力,斩杀大妖立碑文!
  义薄云天!
  荡气回肠!
  畅快淋漓!
  可是……张博武不太理解,他的老爹只是个死了的人,武道被废,毫无实力,蹉跎半生,虚度光阴,哪里值得方鸿这么做?
  方鸿是同情,怜悯吗。
  张博武怔怔出神,爬上前,扶正了有些歪斜的老父墓碑。
  ……
  另一边。
  来自苍州府镇邪司的九位左卿凑在一起……有一位已经战死。
  这些人是除了先天以外,全场的最强战力,个个是后天极限,掌握好几门上乘的武道打法,丰富的搏杀经验,灵性比同境武人高出一大截。
  “方鸿?”
  “真是那个抄书人?”
  “张氏抄书人的那门印字之术就在方鸿手里吧。”
  几个左卿压低声音的交流。
  旁边。
  有三个浑身是伤的镇邪司左卿对视一眼,倒吸冷气,心惊胆战。
  “方鸿!方鸿!”
  “方鸿说那个张氏抄书人是一代大贤!”
  三位左卿瑟瑟发抖的回忆:
  夕阳西下。
  落日余晖。
  小院门口。
  方鸿开口斥责他们太无礼了,不配评论张氏抄书人……那是方鸿也要尊敬的人物。
  彼时,他们面色不悦,差点动手给方鸿一点教训。
  幸亏,那两个飞云书院的教习和学子好言好语的劝说,拦着。
  他们只当方鸿是疯言疯语。
  反正这种不知分寸的性子也活不长久。
  “险些祸事了!”
  “咱们三个要是动手了,哪里有活路可言?凭方鸿实力,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了……好在方鸿心胸宽宏大量,宽恕了我们。”
  三人低声议论。
  忽然。
  他们想起那个名为吕安乔的书院学子的言语。
  “飞云书院学子吕安乔……”
  “他撞大运了!”
  几人正说着,黑夜之下的天边有曙光乍现,一团烈焰流星划破长空,直挺挺坠落大地,那尊太妖的清脆啼鸣一下子响彻四方。
  怎么回事?
  镇邪司左卿们全都一愣,豁然色变起身。
  ……
  什么情况?
  在场众人皆骇然,面色惨白,陷入窒息。
  “副司主败了!!”
  “苍州府诛妖司的副司主……怎么可能!”
  “府城的支援还没到吗?这可是一尊太妖闯入疆域,百无禁忌,恐怖绝伦,扇动翅膀,就造成风暴灾难,整个飞云县百万人都要灭绝,谁也逃不出去的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苏醒过来的陈立阳捂着胸口,喘不过来气。
  “完了,完了。”
  陈立阳坐镇县衙,先天初境,很清楚太妖的可怕程度。
  扇动翅膀,便有暴风。
  一声啼鸣,便有翻天覆地的音波爆炸。
  妖光席卷,刮地三尺,几近于移动天灾,人间大祸,先天巅峰也不是它一合之敌。
  他知道。
  飞云县完了。
  这般绝望的绝境,无人能解。
  ……
  同一时刻。
  方鸿正在追杀状若黄鸭亡命逃窜的先天大妖。
  “咦?”
  方鸿望了眼。
  正前方,流星坠落,诛妖司副司主坠入大地,以其为中心,砸出一大片支离破碎的巨坑,荡开一重重烟尘组成余波气浪。
  相隔百丈距离。
  漫天尘埃之中。
  血淋淋的手攀在巨坑的边缘。
  “逃!”
  副司主声音嘶哑,坑内爬出,迎向太妖。
  轰隆一声,太妖吐出妖光,再次把副司主压了下去。
  那妖光似乎通天彻地的光柱,直接打穿了大地,耀眼夺目,渐渐消散,下方的副司主踉踉跄跄,血肉模糊。
  “蠢货……为了个死人,你非要白白送命!”
  “我大乾武人,不妥协,不屈服!”
  “那就死!”
  太妖张开遮天之翼,驾临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