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绚烂的晚霞,片刻间便洒满了西方的天畔,海面上便也荡起千万片多彩的波浪,却又被一面孤帆片片撞碎。一只海鸥,冲天飞起,冲人了海天深处,像是人们的青春一般,一去不再回头。
彩霞、黄昏、青天、大海、鸥影、孤帆,天地间充满了画意。
南宫平、梅吟雪,以及那磊落的老人风漫天,共坐在甲板上,默默地面对着这一幅图画,他们间的言语已越来越少,像是生怕那轻轻的语声,会击碎天地间的宁静。
南宫平、梅吟雪,紧紧依偎在一起,也不知过了多久,突见那怪物&quot;七哥&quot;长身而起,走到风漫天身前,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。
风漫天惨然一笑,道:&quot;你要先去了么?&quot;七哥&quot;道:&quot;我要先去了!&quot;风漫天道:&quot;好好,这……&quot;
四人中&quot;七哥&quot;武功最弱,是以毒性也发作最快,只见他一跃而起,向南宫平、梅吟雪含笑点头,双肩一震,纵飞而起,反手一掌,击在自己天灵盖上,人已掠入海中,他临死前全身肌肉已起了阵阵痉挛,面上的颜色,也已变成一片紫黑,牙关也已咬出血来。
南宫平、梅吟雪,双手握得更紧,他们知道这&quot;七哥&quot;是为了不能忍受毒发时的痛苦,是以早些自寻解脱。其实他两人心中又何尝没有此意,只是两人互相偎依,只要能多厮守一刻,也是好的。
南宫平想到剩下的这三人中,自己武功最弱,下一个必定就要轮到自己了,他已不必忍受眼见梅吟雪先死的痛苦,却又何尝忍心留下梅吟雪来忍受这种痛苦。
一念至此,满心枪然,哪知梅吟雪突地轻轻一笑,道:&quot;好了,我也要先去了?南宫平身子一震,转目望去,只见梅吟雪苍白的面靥,也渐渐变了颜色,但他自己直到此刻,全无异状。只听梅吟雪凄然笑道:&quot;我生怕你比我先去。那痛苦我真的难以忍受,现在……我……我…&quot;牙关一咬,不再言语,娇弱的身躯,有如风中寒叶一般地颤抖了起来,显见是毒性已发,痛苦难言。
南宫平热泪夺眶而出,紧紧将梅吟雪抱在怀里,只觉她全身火烫,有如烙铁一般,不禁大声道:&quot;吟雪,吟雪……你等等我……&quot;风漫天突地手掌一伸,点住了梅吟雪的&quot;睡穴&quot;,他要让这多情的女子,甜睡着死在生平唯一最爱的人的怀里。
于是梅吟雪便甜甜的睡去了,她距离死亡,已越来越近,但是她娇媚的嘴角,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、凄切的微笑。
南宫平紧抱着她,无声地悲泣了半晌,抬头大声道:&quot;风老前辈,求求你将我也……&quot;转目望去,心头不禁又为之一震,只见风漫天石像般僵直地坐着,双目紧闭,脸色也已变成一片黑紫。
南宫平大骇道:&quot;风老前辈,你怎样了?&quot;
风漫天眼皮一张,道:&quot;我……&quot;全身突地一阵收缩,口中竟掉出几粒碎齿,原来他早已毒发,只是咬紧牙关,忍受着痛苦,甚至将满口钢牙都咬碎了,此刻乍一张口,碎齿便自落出。
南宫平大惊之下,不及思索,随手点住了这老人的&quot;睡穴&quot;。
风漫天张口道:&quot;谢……&quot;谢字未曾出口,人已倒在地上。
天地茫茫,只剩下南宫平一个人了,南宫平仰天悲嘶道:&quot;苍夭呀苍天,我怎地还不死呢?&quot;嘶声悲激,满布长天。
他紧抱着梅吟雪的身子,静待毒发。夜色渐临,无边的黑暗,无情地吞没了这一艘死亡之船。南宫平只觉天地间寒意越来越重,一直寒透他心底,但是他毒性却仍未发作。
他再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,他却不知这就是造化弄人的残酷!
原来他在&quot;南宫山庄&quot;的树林中,曾吸入一丝得意夫人害死&quot;无心双恶&quot;的毒药,当时那玉盒劈面飞来,自他耳畔掠过时,他便曾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,只是当时他却未曾注意。
那一丝毒药侵入他身子后,一直未曾发作,只因得意夫人这种毒药名为&quot;阴魂&quot;,乃是世上至阴之毒,是以南宫平自幼苦练不辍的纯阳真气,便在无意间将这一丝为量极少的毒性逼在心腑之间。
今日南宫平等人所中之毒,却是世上至阳之毒,名为&quot;阳魄&quot;,是以梅吟雪毒发之时,浑身火烫。
这&quot;阴魂&quot;、&quot;阳魄&quot;俱是世上至毒之药,中毒之后,无药可救,但这两种毒性,却有互相克制之力,南古千身内的两种毒性,以毒攻毒,毒性互解,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但此时此刻,南宫平却是生不如死,悲哀寂寞,黑暗,寒冷,使得他再也无法忍受。一艘孤独的船,行走在无边黑暗的大海上,本已是多么寂寞的事,何况这船上只有一个悲哀的人。
星光、月色,照在那苍白的帆上,南宫平站在梅吟雪、风漫天两人身前,喃喃道:&quot;我也来了……&quot;正待反掌震破自己天灵,突听一阵尖锐的啸声,自海面传来,一人呼道:&quot;风漫天,你回来了么?&quot;这啸声是如此遥远,但传入南宫平耳中却又是如此清晰。
他心念一转,忖道:&quot;诸神岛到了!&quot;但是他心神已感麻木,全无半分喜悦之意,反而生怕自己遇着救星,只听啸声不绝,震人心魂,他掌势仍旧,急地拍在自己的头顶天灵之上!
此刻无边黑暗中,已有一点灯光,随着海波飘荡而来,飘向这一艘死亡之船上那一面孤独而苍白的巨帆。
海岛边一片突起的山崖上,孤零零地建着一栋崇高而阴森的屋字,四面竟没有一扇窗户,有如巨人般俯看那无边的海洋,面对着遥远的烟波。
夜色凄清,屋字中只有一点昏黄的灯光,有如鬼火般映着这宽阔的大厅。大厅四面,排列着一行桌子,桌上覆着纯黑的桌布,每隔三尺,便放着一个骨灰罐子,罐子前阴森地放着一具灵牌。
在这鬼气森森的大厅中,临时放着一张斜榻,榻上卧的竟是一个绝色女子,面容苍白,双目紧闭,全无一丝知觉。昏黄的灯光,映在她的面颊上,她,赫然是那已中毒死去的梅吟雪。
孤灯飘摇,大厅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,突地——斜榻上的梅吟雪竟轻轻动弹了起来,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阴冥?
只见她竟又张开眼来,目中俱是惊骇恐怖之色,目光四下一扫,挣扎着自斜榻上爬起,她究竟是生?是死?是人?是鬼?
她脚步一个踉跄,冲到角落边,双手扶着桌沿,站稳了身子,沿着桌子看去,只见那一面灵牌上写的是:&quot;七妙神君梅山民之位。&quot;她呆了一呆,只因她知道这名字昔年在武林中多么显赫,难道那罐子里便是这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的骨灰么?这是什么地方,她怎会来到此处,急忖间已走了两步,只见两只罐子,并排放在一处,那灵位上写的却是:&quot;柳鹤亭陶纯纯夫妇之位。&quot;这名字她也极是熟悉,想不到的只是这三位一代英雄的灵位,怎会都在这里,难道这里已非人间么?一念至此,她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,只觉一阵寒意,自脚底升起。微微定了定神,她接着往下看去,只见那一长串灵位,上面写的是:&quot;瘟煞魔君朱五绝之位。&quot;&quot;千毒人魔西门豹之位。&quot;
&quot;孤星裴珏之位。&quot;
&quot;戳情公子徐元平之位。&quot;
还有一长串名字,这些名字她有的听过,有的未曾听过,但她却知道这些都是数十年或是数百年以前,在武林中声威赫赫、雄踞一时的英雄人物。一瞬间她便已断定了此地必非人间,此地若是人间,怎会有这许多朝代不同、身分不同、门派亦不同的武林雄豪的骨灰与灵位!
她暗中不禁放下心事,此地既是幽冥,南宫平既然不在此地,他必定未曾死了,她非但不怪他为何没有殉情而死,反而安慰地叹息一声,默祷苍天,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。只因她对南宫平的情感十分信任,相信他无论生前死后,无论在人间幽冥,他都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,就正如她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南宫平一样。
于是她目光移向下一面灵位,目光转处,面容突地惨变,惊呼一声,&quot;噗&quot;地坐到地上,眼泪立刻滚滚流落,颤声道:&quot;你也死了么?你……在哪里,你在哪里……&quot;那灵位之上,赫然写的竟是:&quot;南宫平……&quot;这三字触及她的眼帘,当真有如三柄利刃,刺入她的心房。
刹那间她全身一片冰冷,只听&quot;呀&quot;地一声,大厅,前的铜门,轻轻开了一线。
一个形容枯瘦、须髻百绪、颔下白须几乎长已过胸的麻衣老者,幽灵般滑了进来。他双目中虽然光芒四射,但却冰冰冷冷,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,面上亦是冰冰冷冷,不带半分表情,便是新自坟墓中爬出的死人,也仿佛比他多着几分生气!
他目光一望梅吟雪,冷冷道:&quot;你醒来了?&quot;
梅吟雪道:&quot;我醒来了……我难道没有死么?心神一震,痛哭失声,她既是&quot;醒来&quot;,必定未死,她既然未死,南宫平岂非死了!麻衣老人望着她掩面痛哭,也不出声劝阻。梅吟雪挣扎着扑了上去,悲嘶道:&quot;他的尸身在哪里?我……要去和他死在一起!&quot;麻衣老人身形未动,人已移开三尺,冷冷道:&quot;你可哭够了么?&quot;梅吟雪道:&quot;南宫平,你……你知道他……&quot;
麻衣老人面色一沉,道:&quot;你若是未曾哭够,大可以再哭一声,你若是已经哭够,我便带你上船,别的话你也不必问了。&quot;他词色冰冰冷冷,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。
梅吟雪伸手一抹眼泪,霍然站了起来,大声道:&quot;你不愿回答,我自会去寻,也毋庸阁下费心带我上船。&quot;悲愤之气,溢于言词,但面上也换了一片冷做神色。要知她本非弱女,此刻她虽有满腹悲哀,但见了这麻衣老人的神色,便强自忍在心里,再也不发作出来。天下武林中人,虽然人人称她&quot;冷血&quot;,但人人却都还要尊她一声&quot;妃子&quot;,几曾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淡。
她胸膛一挺,立刻向门外走了过去。
麻衣老人突又飘在她身前,冷冷道:&quot;你走不得!&quot;梅吟雪冷笑一声,道:&quot;我要走便走,谁说我走不得?&quot;麻衣老人冷冷道:&quot;你若是在此岛上要走一步,便砍断你的双足。&quot;他身形往来,飘忽如风,却丝毫不见作势,有如浮在水中般游走自如。
梅吟雪真气虽已逐渐自如,但用尽身法,这麻衣老人的身子,还是像石像般矗立在她身前,梅吟雪心中不禁暗骇!不知这幽灵般老人究竟是何来历?
要知她轻功在武林己是顶尖人物,这老人的身法岂非更是不可思议。
麻衣老人道:&quot;片时之内,若不上船远离此地,莫怪老夫无礼了。&quot;梅吟雪秋波一转,突地嫣然一笑,道:&quot;这么大年纪的男人,还要苦苦纠缠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不害臊么?&quot;笑语甜柑,刹那之间,便像是和方才换了个人似的。
麻衣老人呆了一呆,还未答话,梅吟雪突地身子一冲,风一般掠过他身侧,冲出那一扇半开的铜门。目光一振,此刻将近黎明,晨光蔗微中,只见山崖下一道清溪蜿蜒流去,溪旁林木葱郁,一片清绿间,幢幢屋影,隐约可见,万栋千梁,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屋字。
她匆匆看了一眼,身形再也不敢停留,急地自山崖上飞掠而下,突听身后冷冷道:&quot;好刁滑的女子……&quot;眼前人影一花,那麻衣老人便又如一片云般自天而降,飘落在她面前,袖袍一指,道:&quot;回去!&quot;一股柔风,随袖而出。
袖风虽然柔和,但却强烈得不可抗拒,梅吟雪纤手一扬,只见一缕锐风,应指而出,风划为两半,自梅吟雪身子两旁掠过。
这年纪轻轻的女于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,那麻衣老人亦不禁为之一惊。
梅吟雪道:&quot;看你道貌岸然,仿佛年高德重,想不到你却是个凶险的小人。&quot;麻衣老人怒道:&quot;你说什么?&quot;
梅吟雪道:&quot;若非凶险小人,为什么毫无仁厚之心,如此欺负我一个可怜的未亡人……&quot;说到&quot;未亡人&quot;三字,她心里真的涌起了阵强烈的悲哀,眼波流动,泪光莹然,娇躯柔弱,随风欲倒,当真是楚楚可怜。
麻衣老人神情一软,但立刻便又变得冰冰冷冷,无动于衷。
梅吟雪道:&quot;他人已死了,你为什么还不让我看一看他的尸身,难道你……真……的……这么……狠心……&quot;语声断续,声随泪下,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,也该一动恻隐之心。
哪知这麻衣老人却一无情感,仍然是无动于衷,双掌一拍,山岩下立刻如飞掠上一条大汉,只见他全身赤裸,仅在腰间围着一条豹皮短裙,遍身长着细毛,金光闪闪,耀人眼目,面上更是阔口獠牙,放眼望去,亦不知是人是兽,但听他回作人言道:&quot;主人有何吩咐?&quot;麻衣老人道:&quot;货物可曾全都卸下?&quot;
那兽人垂手道:&quot;还未曾!&quot;他不但口作人言,神情也十分恭顺,但不知怎地,看来看去,却没有半分人味,人若见了,必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怖、厌恶之感,有如见着晰蜴蛇蝎一般了。
麻衣老人挥手道:&quot;退下!&quot;手势不停,突然闪电般点向梅吟雪腰畔&quot;软麻穴&quot;。
梅吟雪惊呼一声,翻身跌倒!
麻衣老人一手将她托起,送回那栋阴森恐怖的死亡之厅,放在那斜榻之上,冷冷道:&quot;货一卸完,便将你送上船去,我以灵药救你一命,已非易事,你应该满足!&quot;轻轻关上了铜门,扬长而去。
这老人既然如此冷酷,却又怎会以灵药救了梅吟雪的性命?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?为何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阴森神秘之意?
梅吟雪满心疑云,突地自斜榻上一跃而起,原来方才那麻衣老人手指还未触及她穴道时,她早有预防,将穴道闭住,等到麻衣老人的手指触及她衣衫,她又轻轻一闪、一让,她的动作是极其小心而奇妙的,但饶是这样,她身子仍不禁微微一麻,暗中将真气运行数遍,气血方能流行无阻,那麻衣老人指上若是再加三成真力,她便要真的无法动弹了。